PM2.5对健康的影响能否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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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中国环境报第2版

     PM2.5对于人体健康的影响现在已很明确。国内外很多研究表明，一是PM2.5在短期内增加，对心血管疾病、呼吸道疾病有直接影响，看病的人数明显增加。二是短期和长期 暴露于含有过量PM2.5的空气中，对于死亡率的增加有很大的关系。包括总的死亡率、分类的死亡率(包括心血管疾病、呼吸道疾病、肺癌等3种病的死亡率)都与PM2.5的增加有直接关系。

　　和谁对话？

朱彤，现任北京大学环境科 学与工程学院院长，教育部第三批“长江学者奖励计划特聘教授”，获国家杰出青年科学基金资助。1986年北京大学技术物理系环境化学专业毕业，获理学硕士学位。1991年德国Wuppertal　大学物理化学专业毕业，获自然科学博士学位。1992~1999年，加拿 大York大学大气化学中心博士后，加拿大农业部CLBRR及ECORC博士后、合同研究员。

　　为什么对话？

今年以来，雾霾污染持续不断，引发各界广泛关注，更成为今年“两会”的热门话题。我 们想知道，PM2.5污染会对人体健康带来哪些影响？这些影响能不能说得清楚？北京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从1999年就开展了颗粒物对人体健康的研究，院长朱彤带领其团队对2008年奥运会期间颗粒物浓度变化引发心血管病情况的研究在国际健康领域获得好评。记者近 日对朱彤进行了专访。

　　对话人　朱彤 北京大学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院长
采访人　中国环境报记者 刘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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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PM2.5对人类健康的影响是否形成定论
关键思路　影响已很明确，可能影响健康，进而导致疾病甚至死亡

记者:就目前国内外的研究水平来说，PM2.5对人类健康的影响到底能不能说得清楚？

朱彤:PM2.5对于人体健康的影响现在已很明确。国内外 很多研究表明，一是PM2.5在短期内增加，可以对心血管疾病、呼吸道疾病有直接影响，看病的人数明显增加。二是短期和长期暴露于含有过量PM2.5的空气中，对于死亡率的增加有很大的关系。包括总的死亡率、分类的死亡率(包括心血管疾病、呼吸道疾病、肺癌等3种 病的死亡率)都与PM2.5的增加有直接关系。

从流行病学来看，关于这些研究现在已经有很多文献。现在还有很多人从毒理性和病理学角度说明，PM2.5怎么影响健康，进而导致疾病甚至死亡。

记者:您能否说明一下，PM2.5对 人体健康产生多大的影响。是否有这方面的详细数据？

朱彤:不同的研究，在不同的地方，研究结果也有所不同。有很多研究汇总文献发表结果，得出一个平均的暴露—反应定量关系，根据这一定量关系，结合观测的PM2.5浓度数据，可以估 算PM2.5的健康效应。

记者:北大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关于颗粒物对于人类健康的影响研究已经有15年了。据您了解，国内外还有哪些院校对颗粒物，特别是PM2.5对人类的健康进行过研究？有哪些重要成果？

朱彤:最著名也 非常经典的研究是美国哈佛大学的6城市队列研究。研究从上世纪70年代开始，后来将PM2.5与6个城市的人口死亡率结合起来，进行长期追踪。进而在上世纪90年代提出，PM2.5是需要控制的细颗粒物。这项研究也成为美国治理PM2.5的一项重要依据。

此外，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大学也利用美国癌症协会的队列数据进行了全面分析。现在，欧洲、美国，中国大陆、台湾和香港，都有很多人在进行大气污染对人体健康的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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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目前PM2.5引发 疾病的相关研究
关键思路　免疫系统、脑神经系统、癌症、内分泌紊乱或者代谢症，以及儿童发育等都在研究之中

记者:现在能够得到的共识是，PM2.5对于心血管病和呼吸道疾病会产生影响。但有专家表示，PM2.5还会诱发癌 症。您对此是否有一定了解？

　　朱彤:美国癌症协会提出，PM2.5对癌症也会有一定影响。但与呼吸道和心血管疾病不同，癌症研究要从暴露产生到最后诱发癌症进行长达10多年的研究，才能说明癌症与污染物有一定的关系，目前还需要更多的研究和资料证 实。流行病学领域，只有一两个研究还不能得出普遍的结论。需要在世界各地，比如美国、欧洲、亚洲，都得出这样的结论才能被认为是普遍的结论。

记者:还有人认为，PM2.5加剧了阿尔茨海默病即所谓的老年痴呆症的发作。

朱彤:当前，颗粒物对人体健康在机制上有很多研究。最早人们认为它带有毒性成分，化学物、重金属等影响人体健康。后来，人们慢慢发现，颗粒物对人体的影响不仅仅有这些，还包括它本身能够诱发人体里氧化活性物质和炎症，进而对人的全身产生影响。比如呼 吸道炎症能够导致细胞分泌更多的细胞因子进而引发全身炎症，而全身系统的炎症可能会对人体各器官造成损害，间接可能包括脑神经的损害，有人因此认为导致了阿尔茨海默病的产生。但引发阿尔茨海默病的比例可能不会太高，因为阿尔茨海默病的产生有多种因素， PM2.5只是可能的因素之一。

记者:北大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只关注了PM2.5引发的心血管和呼吸道疾病吗？

朱彤:除了这两种疾病以外，我们正在做PM2.5对于糖尿病的影响研究。现在普遍认为，发生糖尿病的主要原因是代谢 综合症，体内的各种代谢变得紊乱。其原因包括外界的影响、遗传的影响等。在紊乱的状态下，对外界刺激的反应可能有很大的差别。我们的一个假设是糖尿病人对空气污染更加易感，PM2.5对他们的影响更大；另一个假设是在空气污染影响下，可能导致人体代谢紊乱， 这种代谢紊乱可能诱发糖尿病的产生。但这两个假设只是我们关注的方向，目前还没有形成定论。

记者:那么也就是说，当前只有心血管和呼吸道疾病两种疾病明确是和PM2.5有直接关系。而其他的疾病都还只是在研究阶段。

朱彤:是的。免疫系统、脑神经系统、癌症、内分泌紊乱或者代谢综合症，以及儿童发育等都在研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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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北京空气污染对人体健康的影响是否做过相关研究

关键思路　北京奥运 前、中、后健康年轻人的系统性炎症和血栓形成等研究取得重要成果

记者:您所领导的环境与健康团队和美国数所大学，历时近6年所进行的北京奥运前、中、后健康年轻人的系统性炎症和血栓形成等研究，在国际权威医学期刊Journal　 ofAmerican　Medical　Association　(美国医学学会会刊JAMA)刊发相关论文后获得了业界的高度评价。那么，这项研究新在哪儿？

朱彤:像刚才所讲，从临床角度，我们看到了心血管疾病、呼吸道疾病与空气污染物浓度有相关性。但从病理学、 生理学、机理等角度，还需要更多的证据。流行病学只说明了现象，而其原因还不太清楚。我们的研究把北京奥运会当作一个现场的实验室。奥运会前空气污染物浓度比较高，中间比较低，之后污染物又上去了。那么，我们就要看在这3个时间段内，人体与心血管疾病有 关的生物指标是不是也发生了变化。结果说明，我们从机理上比原来的认识更进了一步，明确了空气污染对健康的影响、对炎症的影响，以及对心血管血栓形成的影响。

记者:据报道，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研究发现，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 北京某医院日均哮喘门诊量下降了41.6％。那么，您所领导组织的这项研究有没有具体的数据显示，北京奥运会期间心血管病的发生率变化情况？

朱彤:我们和北京大学公共卫生学院的合作研究项目也发现，在北京奥运会期间，心血管临床急诊的 数量也有非常显著的变化，发病率比奥运会前后期降低了10％~80％。

记者:今年前3个月，北京等城市雾霾现象持续发生，您的团队有没有对此进行关注？空气污染特别是PM2.5对人体健康的研究是持续性的还是分时间段的？

朱彤:我们团队对此相当关注。除了坚持大气污染的长期测量，我们也收集了对于人体健康影响的相关资料，目前正在分析和讨论结果。

记者:这几个月严重的雾霾污染，大家都很希望能够尽快看到对人体健康影响的研究成果发布。但实际上，这 种研究需要一个过程，不会很快有结论吧。

朱彤:是的，不会那么快。做一项很严谨的研究，需要很多时间。在2008年北京奥运会期间进行的研究，2012年才得以发表。因为要做很多环境和生物样本的分析、大量的统计模型计算、反复的讨论，才 能形成最终成果。

如果很快地拿出结果，其准确性和科学性就要大打折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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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PM2.5对人体健康的影响研究的难点
关键思路　是在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里面寻找一个细小的 信号，需要良好的试验设计、大量的试验样本，以及非常准确的数据

记者:国家有关部门提出，下一步要加大力度研究PM2.5对人体健康的影响。您认为这样的研究关键点在哪儿？

朱彤:加强这方面的研究力度非常 重要。希望在开展研究之前，明确研究方向。此外，经验积累也非常重要。在实际的环境暴露里面，每个人的身体受到生活习惯、遗传等各种因素的影响，要找到环境因素导致的疾病和生物或生理指标的变化，难度非常大。这是在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里面寻找一个细小 的信号，需要严格的试验设计、大量的试验样本，以及非常准确的数据。

记者:除了细颗粒物，北大环境科学与工程学院是否对其他环境污染对人类健康带来的影响做过相关的研究？

朱彤:有的。我们一直关注环境健康问题 。大气细颗粒物是通过大气呼吸道进入人体的，通过其它各种方式进行人体的，比如通过食品、皮肤接触、饮用水进入人体的污染物也是我们关注的对象。比如，我们一直关注持久性有机污染物，包括有机农药、多环芳烃等，在环境中的行为和对人体健康的影响。我们 之前的一个研究就是关于婴儿的出生缺陷是否与环境因素有关。我们通过对母亲胎盘的检测发现，有神经管缺陷的婴儿胎盘里面，多环芳烃浓度要远远高于正常婴儿水平。这就说明他们的环境暴露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记者:与其他污染物对人体健 康的研究相比，颗粒物对人体健康的研究有哪些特点？是不是更复杂？

朱彤:颗粒物的化学成分是多种多样的，每个人在大气环境中暴露的情况也千差万别。要找出颗粒物对人体健康影响时，需要弄清楚的是每个组分在起作用还是综合性的作用。

所以颗粒物对人体健康的研究有两个复杂性:一是颗粒物本身就很复杂，它的大小粒径就不一样。PM2.5都是小于2.5微米的颗粒，从几纳米到几千纳米。不同粒径大小的颗粒物在身体里不同部位的沉积比例也不同，产生的健康效应也有差别。二是 颗粒物对于人体健康的影响，虽然直接影响的是呼吸系统和心血管系统，但是它会通过全身系统的炎症，对全身各个部位都会产生影响。所以，在各个健康指标中找出它的影响，也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

记者:有媒体报道，珠三角地区的PM2.5的毒 性成分要高于京津冀地区。这种说法是否有科学依据？

朱彤:我不太清楚这种说法是否是在试验的基础上提出的。如果是对北京和珠三角地区的PM2.5进行过毒性试验，发现了比较显著的差异，这样的结论或许可信。但如果单纯从化学组分来说，还 不能够说明这样的问题。因为化学组分有没有、浓度有多高，都是很复杂的问题。此外，一个化学组分存在可能没有毒性，但同时存在另一个化学成分可能毒性就产生了。所以，很难用单一的化学组分的毒性来判断PM2.5毒性的大小，而把PM2.5所有的化学组分放在一起 ，其毒性也并不等于单一组分毒性之和。

反过来说，如果这一研究以同样的毒性指标，比较了珠三角和北京大气中的颗粒物的毒性，比如发现珠三角大气颗粒物导致的细胞死亡率等都比北京高，这样的结论才是可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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焦点关注　关于灰霾治理的建议
关键思路　加大相关法律法规的执行力度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

记者:据我了解，美国有一些机构做过关于环境对健康影响带来的经济损失方面的研究。那 么，您认为，与直接关停污染企业的经济损失相比，环境污染对于健康影响带来的经济损失哪个更大？有没有可比性？

朱彤:中国对于环境污染造成的经济损失也做过相关研究，原国家环保总局和世界银行在2007年曾发布过一个报告《污染的负担 》。

　　实际上，对于环境污染带来的健康损失主要有两种:一是疾病，二是死亡，这些数据是可以计算出来的。可以根据流行病学的研究，得到的暴露—反应定量关系，即污染物每增加10克/微立方米，造成的死亡率、疾病发病率的增加数值，乘以当 前的年均浓度，计算出因污染导致过早死亡、产生疾病的数量。根据这个数量就可计算出相应的各种经济损失，把污染造成的健康损失用货币单位表示出来。之后，就可以与关停污染企业带来的经济损失相比较了。

但实际上，仅关停一个厂，很难 实现减少污染的目标。因为北京的污染很复杂，不仅有企业污染，还有机动车、发电厂排放等污染。

记者:对于灰霾的治理，目前得到共识的治理思路是联防联控。一些关于加强立法的建议也有专家不断提出。在这方面，您有哪些建议？

朱彤:我认为，当前应从政府角度梳理一下，目前有多少控制政策措施在真正认真地执行。现在大家都在呼吁新的立法、新的标准，但我认为应当仔细思考一下，为什么一些污染企业明明没有达到现在的排放标准却还在运行。这些问题不能解决，目前的 标准都还达不到，单纯追求制定新标准没有什么意义。加大相关法律法规的执行力度是当前亟待解决的重要问题。只有在此基础上，提出新的标准、新的控制措施才有意义。

从长远角度来看，区域发展中的工业结构、能源结构，生活方式，城市规 划、设计，都有可以改进的空间。

（作者：刘蔚）